李揚: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用市場手段
“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要用市場手段。當我們整個宏觀調控和經濟改革的側重點,從需求側轉到供應側之后,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意味著一個很大的變化。簡單說,意味著從側重于政府調控轉向側重于市場調控,但這并不意味著就一定會有市場經濟,就一定會有市場化的操控手段。”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、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理事長李揚在“《財經》年會2017:預測與戰略”上如此表示。
李揚按照供給側改革的五大任務闡述了自己的觀點。
第一,去產能。李揚指出,"大家原本認為我們的產能過剩,然而今天出現了鋼不夠、煤不夠的情況,那么到底夠不夠,產能多不多。事實上,問題出在用非常行政化的手段去算產能和產量。眾所周知,去產能是書記責任制。而我們在進行供給側結構性調整時,要靠市場機制和企業。"
第二,去庫存。房地產問題主要是債務問題。借款買房子,馬上變成發散性風險、系統性風險。從現在看,調控手段起作用,還是提高首付率。
李揚稱,“在今年年初的時候,香港記者問我,我脫口而出,我說這是一些地方政府和開發商共謀,果然共謀的結果看到了,很多地方政府說今年財政任務完成了,半年剛過任務就完成了。如果這么偉大的任務,背后摻雜這么多的私心雜念,夾雜著這么多的行政化,甚至統治性的手段,我覺得供給側結構改革是有問題的。”
第三,去杠桿。自危機以來,各個國家都把去杠桿作為危機恢復的一個最主要的內容,但迄今為止,杠桿一律都在提高。美國2007年的杠桿率是229%,到了2015年是250.4%。中國2008年是157%,到2014年是217.3%,2015年又躍增為222.8%。增長非??欤軛U的上升有必然性,去杠桿是在它不得不做的時候提出的,然而那時時機已經過去了。去杠桿也罷,債務也罷,只是表面現象,如果債務都是優良的就無所謂。所以,關鍵問題是不良債務,如果不良債務占的比重比較高,問題就大了,現在中國還沒到發生危機的程度。
第四,降成本。我們用行政的手段降利率,但又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管制,成本非常大。
第五,補短板。補短板按說是比較好做的,哪個不行就鼓勵,但一鼓勵就過頭,馬上就過剩。
除戰略上的策略外,關于去杠桿問題的專業性手段,李揚也分享了自己的觀點。他認為,中國的杠桿率在全世界是中等,但中間兩個部門非常突出:企業和政府。企業里有65%左右是國企,因此可以說,中國企業的杠桿率高的問題,主要是中國國企杠桿率高的問題。政府總體來說不算很高,但地方政府的債務問題是個大問題。民企去杠桿過程基本完成,但國企的去杠桿過程仍在繼續。國企必須增加貸款,維持著,僵尸企業。企業改革的關鍵在于,敢不敢下決心,允許企業破產。
以下為李揚對話實錄:
張燕冬:謝謝許老師。聽起來供給側改革跟我們的實際還是有很大的距離,在執行當中,尤其擔憂的是去杠桿的問題。其他幾項看上去有一些進展,去杠桿的問題相對讓人擔憂,我們就把這個問題拋給李院長,您覺得去杠桿到底焦點在哪兒?如果進行供給側的改革,到底應該怎么改?
李揚:去杠桿的問題,我會稍微多說幾句,但我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命題作文講。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一個觀點是,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要用市場手段。當我們整個宏觀調控和經濟改革的側重點,從需求側轉到供應側之后,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意味著一個很大的變化,簡單說,意味著從側重于政府調控轉向側重于市場調控,但這并不意味著轉到供給側和結構層面就一定會有市場經濟,就一定會有市場化的操控手段。不妨按照供給側改革的五大任務一一說。
第一,去產能,本來大家對這個事情沒有什么懷疑,都覺得我們的產能很過剩,今天怎么就出現了鋼不夠的問題,怎么出現了煤不夠的問題呢,前面的賬是怎么算的呢?到底夠還是不夠,產能多還是不多,到底問題出在哪里?問題出在用非常行政化的手段去算產能和產量。大家都知道,去產能是書記責任制,特別是一些重點省份,每一個領導都要下去壓的,這邊沒壓完那邊價格上來了,誰之罪?這個問題是非常突出的。我們在進行供給側結構性調整的時候,要靠市場機制,要靠企業,而不能靠去算帳,不能靠用行政化的手段去調整。
第二,去庫存。庫存在定義上是很泛的,各個領域都有庫存問題。我們決策者定去庫存戰略的時候,心里想的比較多的是房地產。在去庫存戰略提出之前,全國的房地產已經連續跌了兩年多,怎么一下子漲起來了呢,庫存到底是多還是少?原來的判斷是對還是不對?特別是在去庫存的過程中,為什么各地政府遲遲就不肯用提高首付率的市場化手段,而就一定要用行政化的手段去做呢?我們知道,房地產的問題主要是債務的問題。在3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早就說過了,問題不在乎過度的投資,甚至也不在乎是過度的投機,而在乎過度的借債。百分之百用自己的錢去買房子,它不會有別的影響,一借款,一有杠桿,馬上變成了一個發散性的風險,馬上就會有系統性風險。從現在看,調控手段主要起作用,還是提高首付率,為什么那時候就不采取呢?這里面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樣的考慮?這也讓人懷疑。
我在今年年初的時候,香港記者問我,我脫口而出,我說這是一些地方政府和開發商共謀,果然共謀的結果看到了,很多地方政府說今年財政任務完成了,半年剛過任務就完成了。如果這么偉大的任務,背后摻雜這么多的私心雜念,夾雜著這么多的行政化,甚至統治性的手段,我覺得供給側結構改革是有問題的。
第三,去杠桿。自從危機以來,各個國家都把去杠桿作為危機恢復的一個最主要的內容,但迄今為止,一律的杠桿都在提高。美國2007年的杠桿率是229%,到了2015年是250.4%。中國2008年是157%,到2014年是217.3%,2015年又躍增為222.8%。增長非常快,杠桿的上升有必然性,去杠桿是在它不得不做的時候提出的,當你不得不做的時候,時機已經過去了。去杠桿,在經濟好的時候做,去杠桿任務的提出,最大意義在于讓我們整個經濟管理、經濟改革的側重點,從反反復復的需求調控轉向供給側結構性改革,現在轉到關注勞動、資本、科技和制度。我想跟大家說的,去杠桿也罷,債務也罷,只是表面現象,如果債務都是優良的無所謂,如果杠桿率很高,它能夠撬動更大的財富生產是好事,所以,關鍵問題是不良債務,如果不良債務占的比重比較高,問題就大了,現在中國還沒到發生危機的程度。
第四,降成本,也做了很多事,但現在制度性交易成本還是很高,這又是一個問題。我們用行政的手段想去降利率,降別的東西,但又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管制,現在門好進了,臉好看了,事不辦了,成本非常大。
第五,補短板,也做了大發了一點,補短板按說是比較好做的,哪個不行就鼓勵,但一鼓勵就過頭,馬上就過剩。
總的意思,確實中央有一個好的戰略,方向也非常明確,下一步要貫徹落實這一戰略,必須必須要用市場手段,否則會適得其反。謝謝!
張燕冬:非常感謝李揚院長的分析。我接著問,在去庫存、去杠桿等這個過程當中,您的核心觀點是用市場化的手段進行供給側的改革,我想問的是,在去杠桿問題上,除了戰略上的策略以外,有沒有專業性的手段,能夠使我們在去杠桿的問題上得以補救呢?
李揚:中國的杠桿率在全世界是中等,但我們中間兩個部門非常突出:企業和政府。企業里有65%左右是國企,因此可以說,中國企業的杠桿率高的問題,主要是中國國企杠桿率高的問題。政府總體來說不算很高,但地方政府的債務問題是個大問題。我們始終在跟蹤這個變化,中國的民企的去杠桿過程基本完成,但國企的去杠桿過程仍在繼續。民企去杠桿可以做,破產,國企不能做,必須增加貸款,維持著,僵尸企業,現在是這樣的問題。企業改革中,敢不敢下決心,就像民企去杠桿那樣,允許企業破產,當然背后會有很多的社會問題,社會政策要托底,要考慮到這些問題。其實在一定意義上維持著國企,也是維持著就業,我們有充分的理解。
地方政府的債務和杠桿的問題就更復雜了,財政部的眼光,地方政府所說的很多債務,他不認,他說產權上不是我的,說是企業的??梢裕覀兙蛷钠髽I角度做分析,找到這些企業,他說怎么會是企業呢,都是政府辦的,我是完成了一定的公共任務,所以,我不是一般的企業。于是就造成這一塊野蠻生長,這邊不認,那邊也不認,這邊不管那邊也不管。今年上半年的政府債務主要在這塊,財政部不斷在下文件,其實下文件解決不了,因為體制沒理順。我們現在有個建議,針對政府機構所辦的企業,以及它的金融行為,應當有一個專門的債,叫做政府機構債,在國外非常通行,像房利美,房貸美,政府機構有專門的法實行管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