紡織制造業之心——浙江柯橋
又一次來到浙江,從上海家紡展到柯橋,感慨萬千。
20年前,這里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鄉鎮,這里的人織布做布擺攤賣貨,從服裝布到窗簾布到沙發布再到各種輔料不一而足,一百家人做,便有一百個小招牌,品質尚屬低劣,環境塵土飛揚。
今天,這里的產品發往世界各地,從低端到頂端,無所不包,競爭依舊殘酷,然而一個個亦或高端設計,亦或價廉物美的品牌卻已茁壯崛起。這里的城市風貌已然干凈整潔,井井有條,也是2022年杭州亞運會的分會場。
曾經十四年前,去法蘭克福家紡展,覺得大開眼界,萬紫千紅,心中不乏崇洋媚外之感。可如今上海展會,哪怕是非設計感強烈的中國品牌,早已比起僅剩的幾個外國品牌不遑多讓。
有一位企業家,二十年前。我的父母見到他時,他那時十多歲,還在替在工廠中忙碌的父親,看守著攤賣布料,這布料沒有什么品牌,便只是那一卷一卷的布料。
他沒有上過什么學,父親的錢去供了他的哥哥上大學,他一直在柯橋市場中的這個攤位留守、賣布。
他謙遜,務實,他后來接了父親的廠子,自己買了新的廠房,創建品牌,業務員開始一個個的跟客戶跟單,布料的設計從用各種方式模仿外國產品,到自己做設計。廠子效益越來越好,他大學畢業工作后的哥哥也回來幫他經營工廠,他則騰出手來更專心做產品和市場。
展會上,他在最好的展廳有個不錯的展位,路上遇到他,說起5年前與他哥哥一同在蚊蟲肆虐的錢塘江旁觀潮的往事,恍如昨日。哪怕生活有多么大的改善,他們還是能吃的下那最苦的苦,一步一印。
一位藝術家,他在那個最缺乏大學生的時代在大學學習了油畫。二十年前,畢業后的他郁郁不得志,只能為紡織廠畫印花布的花稿,畫一個成功印染的花稿200元。
后來,從無工廠經驗的他決定創業,辦紡織廠,他從一開始便全心投入,甚至無暇估計一絲家庭。他不太懂生意人的處世之道,只是在家中到處擺放著設計和藝術書籍,他一周7天,每天到達公司便畫一天花稿,從看起來的花樣造型,到織物結構,到經緯色線,到機繡花線每一針的進出。
我問他,為何不培養一些人幫著畫花稿。
“懂繪畫的人不懂紡織,懂紡織的的不懂繪畫?!?br /> 他不無遺憾的說道。
這是中國有著最頂級設計的家紡布品牌,展會上,他的客戶從伊朗到沙特,從歐洲到美國的頂級設計師和工作室爭相往來,絡繹不絕。
兩位都是我熟悉的人,熟悉的故事。他們的企業和產值雖然比起我們熟知的一代一代的互聯網、軟硬件巨頭如此低賤卑微,這些企業家和員工的素質也難與前者的平均水平匹敵。但是這些人,撐起了中國制造業的根基。
這里有千百個人,就有千百個故事。
這不僅是輕紡城柯橋縣的故事;這是海寧縣的故事,這是余杭鎮的故事。
這是制造了從馬路邊首飾攤的水鉆,到施華洛世奇的人造水晶的浦江縣的故事。
這是制造了從地攤上的洋娃娃,到昂貴的小汽車模型的義烏的故事。
這是做五金件的諸暨的故事,也是做鞋的溫州的故事。
這里 一個個小生意破產,幾個品牌企業站起來,不破不立。
一個個農民工懷揣著掙錢的小小希冀,涌入這恢宏的日日從不停歇的工廠之中。
一個個鄉鎮變成城市,直到長三角連為一片,望無邊際。
有的工廠在競爭中失敗了,被時代的洪流卷走。
有的工廠喊著成本太高,把廠子搬到安徽,河南,蘇北,繼續著他們重塑中國城市肌理的征途。
有的工廠艱難轉型,塑造品牌,提升品質,在爆裂般猛烈的競爭中沖破藩籬求生。
永遠有人唱衰,永遠有人活下來,永遠產值越來越大。
從這里,它們到達紐約,到達莫斯科,到達德黑蘭,到達卡薩布蘭卡。
從伊斯坦布爾的大巴扎,到洛杉磯的星光大道上的街邊商店;
從京都神社巫女手中的祈福香囊,到明斯克工人腰間的五金零件;
從華爾街交易員腳上的一雙皮鞋,到敘利亞炮火中一個小孩頭上的一頂遮陽帽;
它們從這心臟泵出,最終注入世界上每個毛細血管的末端。
有的時候只是想為這些企業家致敬,為這行業的一個個業務員、管理者致敬,更為那一個個在流水線上,在哪怕炎熱還是寒冷條件下勤懇工作的工人致敬。
你聽,激蕩四十年,這是這個時代,這個世界制造業心臟的脈搏的聲音。它曾經細若游絲,側耳亦難相聞。
隨即越來越大,越來越響,如今澎湃如最壯烈的鼓點。
我在聽。
我聽得真切。
我聽得血脈噴張。